1
五点半下班,五点十五老王召集所有员工开会。
会,是啥会,不重要。
让员工错过五点四十的班车,很重要。
老王无所谓,老婆不乐意瞅自己好久了,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员工一脸司马脸,自己磨着手磨咖啡看书熬到九点,这不比回家更刺激?
想到这儿,老王笑了,得意的笑了。
手下盯着电脑装模作样的女实习生也笑了。
他看向她,她瞬间脸色煞白,老王打开微信,顿时就破了案。
她不小心将一个瓜转进了公司群里。
一个歌手整容植发,喜新厌旧的瓜,她还配文,哈哈哈哈哈哈,想不到他之前那么秃。
老王先是发怒,让她撤回,但是依然不顶用,他看到所有员工装作认真开会,但是吃瓜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们。
老王不服,点开这图片看看,到底是什么原因耽误他剥削剩余价值,但老王眼睛随即睁得很大,大的像实习生下月绩效考核上的那个D。
不可能,这不可能。
怎么可能,植发这么完美?
我的病,有救了。
2
老王,是个资本家。
不是钓鱼的那个老王,是平行时空的老王。
是中年老王,是事业小有所成,上市公司董事长的老王,是身体逐渐发福,酒桌上开始划拳,KTV里不唱歌只摸的老王。
曾经有一次,人家姑娘实在不乐意了,大哥你唱两首吧,我袜子都给你摸抽丝了。
老王尽管努力保持一个大大咧咧的样子,但是毕竟中年了,时间这个狗东西,从不饶过谁。
老王有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。
他秃了。
曾经球场上的长发追风少年,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业巨子,死了,活下来的只有油腻的中年老王,没人喜爱的秃头老王。
从他意识到这一点开始,就步入了绝望的深渊。
最开始还只是稀疏的掉头发,后来枕头上一掉一大片,手一抓就是一把。
随后问题逐渐严重,怎么也挡不住。
他拼命挽救头发,吃过黑芝麻,吃何首乌,试过生姜,也试过各种偏方,都不管用。医生建议用非那雄安喝米地诺尔,代价是老王那里不行了,老王狠下心吃了三个月,头上的确长了小绒毛,但是老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眼神,还是破防了老王。
她对闺蜜说他像个小毛蛋。
当年创业被甲方骂了5个小时的时候,老王都没有那么委屈过。
她怎么能说我是小毛蛋。
这不是我们的秘密吗?怎么啥都对外说。
他在初秋的阳台上抽了很久的眼,烟灭了的那一刻,他有了答案。
假发。
每天早起一个钟头,调整假发位置,涂胶水黏在头上,打发胶定型。又闷又热,头发散下来了额头还会痒。
有的时候位置不合适,他又要拼命调整,一身的汗。这一套下来一个多小时,他个资本家上个班,比打工人还累。
最怕的是夏天,突然出汗。
胶水就粘不住了,他的假发就开始肆意妄为自由自在。
那一次加班时他去上厕所,头发掉到了地上,他还没发现。等他出来时发现了厕所门口的假发,刚刚匆忙带上就遇到了女实习生拉着几个小姐妹过来,她一脸奇怪。
“我刚刚明明在这里看到了一只黄鼠狼。”
老王怒了,他看着这群二十多岁的女大学生,他让她们滚回工位上去,洗手的那一刻,他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。
不该这样的。
我明明是那个追风少年,被女孩子拥簇的追风少年,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。
老王,不甘心。
在这样一个三十七度的夏天,在加班的时间,他看到了歌手植发的效果图,然后看到了他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,他觉得站在那里的,应该是自己。
要逮到这个明星,问出答案。
3
老王开始追星了。
明星有什么歌,他都听。
明星有什么综艺,他都看;
明星有什么演出会,他抢票,甚至跟黄牛打了起来。
他努力的端详着这个人的脸,逐渐熟悉,在综艺的罐头笑声中,他努力从特效中查找他头发的蛛丝马迹。
MY Precious!!!!!!
他心中疯狂呐喊。
但他不知道,世界早已危机四伏。
所有的员工,合伙人,老婆,孩子,都觉得老王变了。
他开始早早下班,让大家不要加班;
周六也不大小周了,开始举办健康日,让大家定期体检了,这个人都变了。
资本家变成了资本家最讨厌的样子。
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迷上什么了,那个在办公室里磨着咖啡眺望众生的老王变了,他开始神神秘秘,深居简出。
资本家中出了叛徒。
反应最深的,是老王老婆。
那一天晚上,老王听到她在枕边哭泣,她牢牢地抱着老王,老王,你怎么了老王,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,你怎么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不跟我说话,你告诉我,你是不是背后有人了。
老王沉默了。
他走上阳台,抽了一根烟。
老婆开始骂,骂他喜新厌旧,自己是看错他了,男人没一个好东西。
月光下老王的身体如同希腊象牙雕塑,指间间或一团火星,他像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,满脸怜悯的看着老婆。
你不懂。
我只是想,变成你曾经爱过的样子。
真男人,自己扛。
4
那一天,本来该上班的周一,女实习生发消息给老板娘,嫂子你快看看啊,老板可能出轨啦,他去外地看演唱会啦!
嫂子精神了,你怎么知道。
我看到他电脑啦!没关!在买演唱会的门票!还是前排!又订了宾馆!他还顺便买了应援棒!你说说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该买的东西吗?
谁知道这个棒子怎么用的。
嫂子直接带着孩子杀向宾馆,果真,老王在。
她带着几个娘家亲戚敲门,破口大骂。
老王!你出来,你一定是有人了,他妈别逼我,逼急了我报警了!我跟你讲老王,我们财产平分!不,我要你的股权!房子!车子!
老王慌了,他拼命堵着门,你先冷静,你别逼我!
你再逼我,我就跳下去!
老王坐上窗台的那一刻,所有娘家亲戚,老板娘,女实习生破门而入,他们惊了,发现满地密密麻麻的是歌手的海报,照片,CD,老王穿着内裤坐在窗台上,一脸紧张。
老婆疯狂搜查着小情人,藏哪儿了!!藏哪儿了!!
没有。
答案是只有老王,和无数歌手海报。
他们逐渐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,老王老婆昏厥在地,女实习生也崩溃了,她哀其不幸的呐喊:
老板!!你为什么喜欢的是他!!你为什么喜欢男人!!
你知道吗,明星只是资本的玩物!娱乐圈没有真爱的!
偶像只是一个粉丝眼中“镜中我”,是一个符号,它通过音像和声音激发你的神经元共情,让你对着一个情感镜像无限沉迷,被挟裹,被消费,然后彻底沉浸在虚无的乌托邦里!
他们只是脑后插管时代以前的低效注意力商品!
当他不再是优质商品时,资本就会贩卖新的商品,你是资本家,你怎么着了相呢!!
老王穿着裤衩,说你们不懂。
从三楼一跃而下,精准的砸塌了下面商店的遮阳棚,消失在人海里。
5
终于,一无所有的老王杀进了演唱会现场。
猪突猛进。
他拥有内场的票,足够近,一跃而起。
歌手还在唱着歌,如同看到了一条顺滑的冰丝内裤,随后看到了一个半裸的男人。
内裤太快,没有跟上这个男人。
他懵了。
全场观众也懵了。
这个全裸的男人跪在了歌手面前。
说你的头发哪里来的。
歌手茫然,对着话筒喊,保安,保安在哪里,保安你快来啊!!护驾!!!!
老王已经不在乎了,他拼命的揪着歌手的头发不撒手,他现在只回想起那个无所不能的时代,那个他还有头发的时代,那个巷子里会传来炖肉香的时代,那个女孩子看自己一眼就会脸红的时代。
那个时代没有打工人,没有互联网,一切都是新的,一切都是生机勃勃。
他想回去,从头发开始。
歌手也揪着他的头发,一抓,落空,假发瞬间脱离老王的脑门。
闪耀!是闪耀的灯球!!
老王已经不在乎了,这一刻歌手已经不是一个人,而是植发界的大众点评,是他的青葱岁月,他从来不喜欢歌手,他爱的只是那个无所畏惧的自己。
告诉我,不,你告诉每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,你坦白,你到底在哪儿植的发?
歌星哭了,对着几万人,很大声。
在“广告位招租”。
被保安拷走的老王心满意足,他对着歌手遥远地比了一个大拇指。
虽然进去之后,下半身没救了,但上半身,有救了。
谢谢你。
6
一切尘埃落定。
老王走到了那家医院,这里真的存在。
一切白白的,一尘不染,护士说话也很小声,像是人死后会上的天堂,他们耐心的看着病人的M秃,或者光明顶,温柔的笑着,会好,会复原的。
一个个病人感激地握住大夫的手,像是祈祷者握住神父的手。
谢谢大夫,谢谢大夫!
老王满怀忐忑的走进办公室,虽然一切都毁了,一切都社死了,但是他历尽千辛万苦走到这里,就是为了这一刻,就是为了回到过去,回到年少。
救赎就在眼前。
他小心翼翼的把假发摘下,捂在心口,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,许久,他听到大夫啧的一声。
怎么了大夫?
大夫怒了,你怕是消遣我来了。
植发,得有头发,光头怎么行?
老王想了想。
说,老师,我有。
我有!
后来,人们管他叫自然卷老王。